十鋒拎著一壺酒坐在鬼域。

一望無際的荒蕪草原,無聲的嚇人,彷彿連時常在夜裡鳴叫的小昆蟲,都怕了這鬼域的傳說,個個都閉上了嘴擔憂喚醒鬼域的怨靈。唯有月光,跟生了根跑不掉的野草,被強迫定在鬼域的框架裡。

派至鬼域已有十天的時間,十鋒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,他被鬼域怨靈嚇的驚慌失措的模樣。但幾天下來任他們怎麼瞧,都看不出十鋒純真木納臉龐下,有任何一點驚恐或害怕的情緒。於是有人問:『難道,鬼域已經沒鬼了嗎?』

十鋒誠實的搖搖頭,回道:『有鬼,很可怕的鬼。』


十鋒只把話說到這裡,他知道說到這裡就足夠外界猜測十萬八千種的鬼魅。但他們絕對想不到鬼域裡的鬼不是什麼魑魅魍魎、紅衣女鬼、或是棉被鬼(雖然棉被鬼的確存在),而是能夠鬆懈十鋒一切戒心、防備叫做悠閒自在的鬼。

這種鬼會在無聲無息間鑽進人心裡,吞噬人心最難受、最憂傷的部分,它讓人想起許多美好的過去,使人捨不得離開那裡去面對集境暗地裡紛紛擾擾的鬥爭。這種鬼很可怕,但也叫人眷戀,像是種毒嘗過了便再也離不開了,可十鋒不得不離開,想進入集境權力核心,就必須全付武裝、用盡心機。

到了鬼域,十鋒才發現鬼域很可能是唯一不受到破軍府監控的地方,因為鬼域沒有人,破軍府自然也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裡。一意識到這個狀況,十鋒很快就發現鬼域裡最可怕的不是鬼,而是他的心。


不過棉被鬼的確存在(十鋒在鬼域沒有見到別種鬼),偶爾十鋒也在想棉被鬼到底是何種神奇靈體。棉被鬼外表就像是一個人披著白棉被,其行蹤也沒什麼特別威脅就是在鬼域亂跑,奇的是棉被鬼飄渺不定的非常真實,仔細一聽好像能查覺棉被鬼踏步在荒草上的聲響,也能感受到棉被鬼掠過他的耳際,傳來如人體般的溫度,可若是想施展輕功抓鬼,棉被鬼卻一溜煙的就不見了。

棉被鬼說是鬼是鬼,說不是鬼倒也不太像鬼。


但十鋒並不是很想去追究棉被鬼到底確有其鬼,或者只是有人在裝神弄鬼,反正棉被鬼也不傷人,十鋒索性就拎一壺酒到鬼域,陪著漫漫荒草與月光,一起欣賞棉被鬼飄逸的身影。

在這時十鋒常常想起在血鴉山的鬼,想起了鴉魂。


有段時間十鋒很怕鬼,半夜哪怕只是夜梟的啼叫聲,也能讓十鋒嚇的躲進棉被裡。

十鋒母親下葬後,鴉魂沒把十鋒帶到血鴉山殘宗據點,他將十鋒送到了一處距離血鴉山很遠的小村落。這是一處猶如夕陽般的美麗村落,在戰爭把集境蹂躪成煉獄,只有這裡因為遠在深山加上村子裡的年輕人都已經離開,剩下的都是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家,所以不管是殘宗或是聖帝的勢力都未曾佇足。

不過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村裡的人也曾都是風雲一時的人物,後來他們看淡世事先後在這裡定居,鴉魂的師父也是在這眺望最後的日出後嚥氣。


如果要遠離鬥爭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了。鴉魂摸著十鋒的頭離去的那天,小小的十鋒望著鴉魂的背影久久不能離開,直到現在十鋒還記得鴉魂的影子被陽光拉的好長好長,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不已的情景。那時如果鴉魂有勇氣面對十鋒的眸子,他必然發現十鋒眼框打轉的淚水;而如果十鋒能夠任性點叫住鴉魂,他定然也能夠查覺鴉魂眉間的不捨。

但是他們誰也沒有動作,任憑距離將他們分隔在天之一方。


原本鴉魂想就此離開十鋒的生命,身在江湖的人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將身旁的事物捲進江湖裡,但有一天鴉魂意外收到遠方來的訊息,讓他無暇再思索江湖不江湖的問題。鴉魂連忙趕至十鋒身邊,他在那裡見到十鋒在夜半把自己結成雪白的繭。

小小的十鋒靠著牆壁,無聲的啜泣著。

一個不滿七歲的孩子,在戰場上見過腥風血雨,在黑夜裡失去了母親,見過斷頭缺手的屍體,也看過用數百人鮮血匯流成的血河,大人都不見得可以承受戰爭的殘酷,更何況是個孩子。

屋外一群關心十鋒的老人家,在鴉魂回來後總算是安心離開了。雖然十鋒外表總是裝作堅持、乖巧的樣子,但這可騙不了世事經驗豐富的老人家,可要開解十鋒他們是個個沒有把握,怕說的不好,十鋒會更加封閉在自己世界裡,大伙商量之後決定通知鴉魂這事。


而鴉魂也不負眾望的把十鋒,從封閉的繭裡救出來。看到了鴉魂,十鋒像是終於找到依靠般眼淚不住的往下掉。鴉魂坐在床上把十鋒把懷裡一抱,十鋒的手腳立刻緊緊抱住鴉魂,泣道:『鴉魂哥哥,我好害怕,血鴉山死了好多好多的人,好多好多的人也就有好多好多的鬼,我的身邊是不是也有好多好多的鬼…』

聞言,鴉魂皺起眉頭,鬼這種無形的東西說存在沒人能證明,說不存在它偏偏就住在人的心頭,尤其見過那麼多枉死的人,也不奇怪十鋒為什麼會怕鬼了。鴉魂心念一轉,開始編起故事來了,他說:

「所謂的鬼是人死之後所凝成的意識,怨念越重意識的力量就越強,含冤而死的人會化為厲鬼在怨死之處不斷徘徊。而人之所以會見鬼,是因為人的精神與鬼的意識頻率相同,也就是說越是怕鬼的人越容易見鬼,越是不把鬼當一回事的人越不容易遇鬼,一直想著鬼就等於在招喚鬼來找你…」

「所以呢?」十鋒用著淚水洗過的純真眼眸,清澈的把鴉魂臉上所有情緒印在瞳孔裡。


「所以…你以後想到鬼就把鬼想成白蘿蔔好了,想像有很多白蘿蔔在做特技就好了。」鴉魂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想出個形容來,沒錯就是白蘿蔔。

「為什麼是白蘿蔔,紅蘿蔔不行嗎?」十鋒在腦海裡把鬼魅全部換成白蘿蔔,再想像白蘿蔔做特技的姿勢,他不由的會心一笑,但另個疑問也隨之而起。


「不行,一定要是白蘿蔔。」鴉魂異常堅持說道。

為什麼一定要是白蘿蔔?每當十鋒回想這段往事,就會陷入為什麼一定要是白蘿蔔的漩渦當中。但十鋒從未在鴉魂面提起這個問題,在進入天機院前是沒想過要問,在進入天機院後是知道問了鴉魂會難過,若不是有這段故事,十鋒想鴉魂很有可能就此離開不再回來了。


不知是否是心裡作祟,鬼域一過子時氣氛就更可怕了。

忽然十鋒發現今夜的棉被鬼還沒有出場,往常棉被鬼在十鋒喝酒時就會在面前跑上好幾圈,但今天卻連個『鬼影』都不見,十峰感覺有點不尋常。

而就在十鋒查覺不對勁的同時,他感覺到有人(或鬼)無聲無息的站在他背後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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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/5/17

為什麼是白蘿蔔,不知道水織未來有沒有機會交待(話說會有人想知道嗎)。
水織是個很怕鬼的人,所以這篇不停提到鬼,對水織的心臟打擊很大的,但水織有想過會做特技的白蘿蔔的確有比較不可怕。

唉阿,這不是重點啦。

拖了一段時間才又寫文(進度緩慢),這篇較之前是長了些,不過還是沒有交待棉被鬼,這個下篇就一定會寫到了,淚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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