標題名:破曉。

開始時,不過是一個不帶惡意的玩笑。

新聞快報,今天晚上九點十分左右,一名年約二十歲少女從台北一棟大樓跳樓當場身亡,初步研判為自殺,詳細自殺原因警方還在了解當中。




自從葬禮之後,白琳就沒有再出過門了。

她不想出門,也斷絕了與朋友的連絡,對於白琳的決定,白琳的父母跟朋友沒有多說什麼,很體諒的讓白琳好好的休息,他們都很溫柔而注意著白琳,總是安慰的說:這不是你的錯,你別想太多,沒有人責怪你的。

幸好是這件事情是發生在暑假,白琳就算是不出門也沒有什麼關係。就這樣過了一個月,每天早上醒來白琳吃著母親放在桌上的早餐,接著打開電視一直呆坐到晚上,如果餓了就吃家裡的零食,然後就等著父母親下班後買回來的晚餐,晚上九點之前準時上床睡覺。

她的狀態並沒有什麼不好,但是也沒有什麼好的地方,白琳一直表現的很平靜,長過肩的頭髮梳理的整齊,身上穿的衣服都跟平常一樣,沒有因為長期待在家裡而讓整個人外表顯得混亂,白琳一切都跟以往一樣,只是不出門罷了,所以大家也不多說什麼、多提什麼,假裝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,所有的一切都被深埋在時間當中,或者是即將被埋沒。




這一天午後,白琳如同往常般呆坐在電視前,忽然門鈴叮咚叮咚響個不停,現在這個時間會是誰呢?白琳打開門,一名年輕男子在鐵門外張著笑臉,白淨的臉龐,剪的短短的頭髮,穿著十分的簡單,是一個讓人感覺很舒服的人。

「嗨,妳好,我是昨天搬到隔壁的人,請問社區的管理費是在這邊繳嗎?」

「這,我不清楚耶。」管理費?白琳有印象之前母親曾說過,最近的社區改選,她被選為社區的幹部,是因為這樣而受命收社區管理費嗎?白琳不敢肯定。

「嗯?可是昨天有人叫我來這邊繳錢。」男子皺起眉頭,感覺很困擾的樣子。

「不好意思,我媽媽晚上才回來,請你晚上再來吧。」

「這樣阿,可是我晚上要去上班,不然這樣好了,麻煩妳在問看看你母親,我明天這個時間再來一趟,可以嗎?」男子提議道。

「嗯,好吧。」白琳想了想,同意了。


從那天之後開始,那名男子就常常跑來找白琳,後來白琳才知道,這名男子叫做關名城,是一個大學生,家裡住在南部在台北念書,本來是在學校外租宿舍住,這個學期剛好有個親戚買了新房子搬了家,於是就將舊家以很便宜的價錢租給了他,名城在前幾天搬了過來,現在是在便利商店做晚班的工作。

因為關名城工作的關係,兩個人總是在下午時分隔著鐵門說話,大概到五、六點左右,關名城才會離開準備去工作,雖然兩個人相處的情況很好,但不管在怎樣的情況之下,白琳從來沒有打開過鐵門,對此名城常打趣的說:難道我看起來就那麼像是壞人嗎?你擔心打開門,我就會獸性大發朝你撲過去,而白琳總是笑笑的沒有多說什麼,或者是回道:是阿,這年頭壞人那麼多,我要防著點才行。

一開始兩個人是有說有笑的,慢慢的白琳開始期待關名城在午後的到來,但到了後來關名城雖然還是常常來找白琳,不過卻越來越少笑臉了,有時候甚至是兩個人就面對面看著對方,什麼話也不說。當兩人靜默不語時,白琳常會想起關名城曾經說過的一些話,像是白琳曾問過關名城為什麼要一直來找她,那時關名城是這樣回答的:

『雖然你沒有表現出來,我也不知道你發生過什麼事情,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感覺到,在你內心的某部分,正在慢慢的壞死中,從我第一眼見到你,我就這樣覺得了,我很擔心你,所以才會常常來找你。』

白琳還記得當時聽到這句話的震撼,『她正在慢慢的壞死中』,是阿,沒有錯,她正在壞死中,就在她的父母跟朋友覺得她正在恢復時,正在打算九月開學之後要讓一切恢復常軌時,其實她正在大家不知道的地方,慢慢的步向毀滅,甚至連白琳本身不知道自己正在壞死,不過關名城卻查覺了,這讓白琳很驚訝。

也因為這樣,白琳對關名城有一種『這個人是知道我』的信任感,但到了後來,兩個人看著對方不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多了,關名城也好久都沒有在白琳面前笑過了,累積到最後她終於忍不住想問關名城發生了什麼事情,為什麼他跟之前改變了那麼多。

在一次見面時,她打開了鐵門,第一次面對面的看著名城,問了她心裡苦思的難解的問題,對於白琳的舉動,關名城顯然被嚇到了,他首先低著頭,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說一樣,接著才又抬起頭來。

「那件事情我知道了,關於你朋友跳樓的事情。」關名城看著白琳,眼神中透露出無法分辨的情感,像是痛苦但是為什麼他要痛苦呢,白琳不知道,她只覺得自己在發抖。

也許是因為感受到白琳隱藏在內心的創傷,也或許是只是單純好奇白琳的足不出戶,關名城打電話尋問親戚有關於白琳的事情,這才得知了白琳朋友跳樓的事情。關名城很訝異,他雖然感受到白琳的異常,但因為白琳表面實在是太過平靜了,讓人很難去查覺她內心的傷痛有多深沉,原本關名城還以為白琳是不是男朋友分手,所以才那麼難過的,但沒有想到原來事情是這樣,看見朋友在自己面前死去,這個打擊一定很深吧。

他並不是一個懂的安慰別人的人,更何況他與白琳相識並沒有很久,兩個人也是隔著鐵門說話,每次見面他總想提起這事情,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,他只能看著白琳慢慢的壞死,白琳外表雖然好好的,但是內心已經快要被掏空了,他很擔心卻又不知道怎麼表達,在不知不覺間,名城的笑容減少了,兩人沉默的時間變多了。一直到白琳願意打開鐵門,願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,關名城這決定告訴白琳,他知道這事情了,想好好的跟白琳聊聊。


「然後呢?你想說什麼。」白琳問道。

關名城知道了?為什麼呢?劉筱容,當白琳的腦裡出現這個名字時,她覺得一陣暈眩,在這段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裡,不管是白琳自己或者白琳的父母跟朋友,都沒有再提起過這個名字,大家都嘗試努力去遺忘,希望讓一切跟著歲月緩緩流過,直到不復痕跡,不過白琳自己很清楚,這件事情恐怕她永遠都忘不了,六月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,每個細節每個過程,都彷彿是昨天才剛剛發生一樣。

那一天是劉筱容的二十歲的生日,白琳知道筱容從很久之前就很期待這一天,於是就跟三五好友還有筱容的父母串通起來,假裝不記得她的生日,然後到了晚上大家再一起出現在她的家裡,給筱容一個大驚喜;事情進行的很順利,大家也都非常的配合,包括筱容的父母在內,不管筱容是怎樣明著暗著來提醒,大家都裝的好像忘記一樣,等到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拿的蛋糕跟禮物準備到筱容家時,悲劇發生了。

就在白琳的面前,筱容從家裡頂樓跳樓自殺,就只差了那麼幾步,他們當他們走到筱容住的大樓前時,忽然從天降下的人影,蹦的一聲發出了巨大的聲響,鮮紅的血染紅了地面,腦漿爆出四肢斷裂,筱容一個可可愛愛的女孩,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了,目睹事情發生過程的一行人嚇壞了,而白琳更是傻在當地,久久都無法動彈,原本該是開開心心的慶生會,就在那一瞬間變了調。


筱容留下了一封遺書,信上寫道『我很寂寞,這世界上沒有人關心我,今天是我的生日,但是大家都不記得,我想我還是消失比較好。』一直到這個時候,白琳才知道,原來筱容的內心早就已經腐蝕了,但是她卻沒有發現。

這件事情發生之後,沒有人責怪她,包括筱容的父母親也是一樣,每個人看到她,總是溫柔的安慰她、擔心她,而這樣的態度反而讓白琳覺得更加的難過,比被千把萬把刀刺穿還要痛苦,她寧可被人怪罪,寧可感受言語的尖銳的鋒,狠狠將她撕破,但是卻沒有人這樣做,連半夜做夢白琳都未曾夢見過筱容,沒有夢見過筱容兇神惡煞的來討命。

最痛最深的難過自責,讓白琳幾乎無法承受,但為了不讓大家擔心,白琳一直努力表現的很平靜,接受大家的安慰,準備筱容的葬禮,在葬禮的當天代表所有朋友上台致詞,然後親眼看著筱容火化。在葬禮過後,這件事情像是禁言一般,沒有人再跟她提起,直到現在。

「然後?沒有什麼然後,就是這樣阿。」關名城嘆了口氣,表情十分的複雜,「說實在我很高興你願意打開鐵門跟我說話,如果可以的話,我今天晚上可以約你出去嗎?」


想了很久,白琳決定接受關名城的邀請。晚上八點白琳坐上了關名城的機車,朝未知的地方前進,一路上兩個人並沒有什麼交談,車子越騎越偏僻到了山上才停了下來。甫下了車,白琳被遠方天上閃爍著無數的光點吸引住了,夏天山上微微的寒意包圍著白琳,她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緩緩的吐了出來,在夏天居然也能感受到這樣的涼爽,真的讓人感覺很舒服。


「你看,很美吧。」關名城指向天空,無月,滿天的星星閃爍,一望無際。

「你找我就是來看這個?」白琳問。

「我想你一直在家裡,應該很久都沒有出來走走了吧。」

「那倒也是。」

她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般的輕鬆了呢?白琳覺得好陌生,抬起頭來仰望著星空,無數的小光點眨阿眨的,在黑夜之中是多麼的美麗,以前她也常常跟朋友一起到山上看夜景,一起嘻鬧,現在卻覺得這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。

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阿,白琳喃喃自語。

「那件事情,你一定很自責吧。」

關名城站在白琳的身後,低聲的在她耳朵說了這句話,聽到關名城的話,白琳先是睜大了眼睛愣住了,然後雙眼緩緩的閉下,哭了。止不住的眼淚穿過微小的縫細,像是層層剝落的碎片,讓深埋在內心的悲傷赤裸裸的呈現出來,包圍白琳的殼脫落了。

一直以來緊壓在她內心的情感決堤了,從事情發生以來,大家都是說:不是你的錯,你不要太在意,不要難過,要節哀順變,每個人用著無窮的力量壓制住白琳的感情,大家小心翼翼的守護她,極力的圍起了一道牆,這牆守護了她,也阻斷了她發洩的空間,而關名城的一句話,就如同是打開了一道門,讓白琳的情感能夠崩潰般的爆發出來。

「會發生這種事情都是我的錯,你知道嗎?如果…如果我當初沒有這樣做,筱容…筱容也許就不會死了,我好難過,真的好難過,為什麼我沒有…沒有發現筱容很寂寞,為什麼我不能早一點發現。」白琳抽抽咽咽的說著。


「妳就盡情的哭吧,發洩完之後,妳不要在被過去拖住了腳了,哭完之後,就要往前走。」關名城溫柔的拍著白琳的肩膀,聽著她的每一句話,靜靜守在白琳的身邊,他不是一個善於安慰的人,但他知道太深沉的悲傷如果沒有適當發洩,那麼人就會慢慢的走向死亡,所以他選擇這樣的方法,希望白琳不要在壓抑自己了。

「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好?」不知道哭了多久,白琳的心情終於冷靜了下來,她雙眼通紅的看著關名城。

「因為如果你選擇毀滅自己,我會很傷心的。」

關名城笑的很溫柔,兩個人對望著,輕暖的風吹進了白琳的心裡,她不自覺的也跟著關名城的笑容,微微的揚起嘴角,原本上山時所感受的寒意,現在已經不復存了。遠方,地平線的那端一道細微的光撕裂大地,黑夜逐漸退去。

破曉,又是新的一天的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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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anmo200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